阿衡的探秘地圖

　　我趕緊梳洗身體、刮鬍子、烤麵包、打領帶、穿外套、穿鞋，距離九點鐘只剩下一個小時。我望了一眼火爐上那鍋冰冷的水，今天還是沒辦法好好泡壺熱咖啡來喝。

　　我搭上八點三十分的車，抵達工業園區的大門口已經是八點五十分。戴上藍色帽子，換上藍色的工作服，我匆忙跑進一棟藍色的建築物裡，那裡是工業園區中製造「皮膚」的工廠。

　　呼，趕上了，剛好九點鐘。

　　說明一下，我在這個工業園區裡製造「人」。

　　當然是不可能一次就把一整個「人」做出來的，工業園區裡分成好幾個製造「人」的工廠部門。

　　好像在很久以前，真的是一次把一個「人」整個做出來，只是這樣做的速度太慢了，通常一個月才做不到3個「人」而已。後來就想到以輸送帶製程的方式來製造，於是小工廠擴建成工業園區，設立生產線，現在一個月可以完成20個「人」。在新年過節前，機器全部開工，一個月最多可以製造30個「人」。跟以前比起來，製造效率整整多出十倍。

　　再詳細說明，工業園區內的工廠規劃成五大區塊，以生產線的輸送帶串連起來，分別是原料成型部門、二階段組裝部門、顯微工程部門、美術部門，以及啟動運作部門。

　　首先是原料成型部門。每個原料成型工廠都有一個入口和出口，製造零件所需要的各種原料，五花八門的各式原料如特級牛奶巧克力、外國小說的平裝翻譯本、動物園猴子吃剩的香蕉皮、1955年份的黑膠原版搖滾樂團唱片、深海沈船中找到的6克拉鑽石項鍊、垃圾堆的報廢收音機……一股腦地從入口的輸送帶送進工廠的大熔驢中仔細混合攪拌均勻，全部融化成一大團軟綿綿的東西，再把各部件的形狀仔細捏好，比如說，頭的形狀，然後放到工廠的出口輸送帶上，送到二階段組裝的部門。

　　二階段組裝的工廠則接收了從原料成型部門輸送過來的各部件，如頭、眼睛、身體、手、腳、腦袋……等等的大零件之後，接著開始動手做大部接合和組裝工作。這個部門的作業比較簡單，工人只需要擁有操作螺絲起子和螺帽，以及拼圖初級班的技術資格就行了。園區的一般新進工人或菜鳥，都會先被分發到這邊來。

　　相較之下，顯微工程部門的工作就困難許多。部門之中，需要能熟悉接通神經管路、組裝潤滑關節、皮膚縫合、植髮、接指甲……等等高級技術的專業工人。各種需要精細焊接、顯微鏡及顯微技術的作業，就交由我所在的工廠，顯微工程部門來負責。

　　工業園區的每個部門，都用不同的顏色來區分。原料成型部門的工廠，外觀建築物都漆成黃色的，在裡面工作的工人，也全都穿上黃色工作服和黃色帽子。

　　而我的工廠是藍色的，藍色代表顯微工程部門。我在裡面縫合皮膚。

　　縫合皮膚是一件很麻煩的工作，拿著顯微放大鏡和縫紉機一針一線地縫合，那真的是需要投入大量心力和耐力的工作。自從上個月開始，我被派遣到藍色工廠裡做縫合皮膚的工作，這個月做下來，往往忙到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

　　做好各式各樣的顯微工程，基本上一個「人」的形狀就出來了，眼皮會眨，靈活的手腳關節，包覆完整皮膚的身體，插滿鋼絲髮的頭……只是不會動而已，然後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出口輸送帶上被送出去。

　　「人」的外表修飾工作，那則是美術部門的事了。美術部門的工廠裡集合許多美術工匠。男工匠擁有畫啤酒廣告板，或是食物樣本模型著色的執照，而女工匠們則通過了化妝、美髮、以及指甲美容的技術認證考試等等……靠著工匠們的上色和美容技術，一個如大型娃娃般的「人」形就這樣製造出來。

　　然而，從美術部門送出來的，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人形娃娃」，在我看來，不論五官、髮型、身材，每個「人形娃娃」都長的一模一樣。那些「人形娃娃」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常常在路邊看到的普通路人，感覺好粗糙，好像都長的一樣，但又記不起來到底長什麼樣。

　　「為什麼都長的一樣呢？」我覺得很奇怪，曾不止一次詢問其他同事。

　　同事們反而一點也不以為意，笑笑說：「是你看錯了吧！」

　　碰了一鼻子灰，我也只好把疑問放在心裡。

　　這些如大型娃娃般的「人」即將製造完成，進入製造流程的最後階段，啟動運作部門。顧名思義，啟動運作部門，是讓製造出來的「人」開始啟動運作的地方。

　　只是關於啟動運作部門的內部詳細情形，我並不太清楚。

　　而想要搞清楚，說實在的，我也沒有辦法。

　　在工業園區內，啟動運作部門所在的工廠區塊，是一小片受到嚴密管制的區域。國王的皇家禁衛軍團，密集部署在圍繞工廠外面那圈高聳圍牆的周邊。衛兵們全副武裝，任何在管制區域周圍逗留的工人，都會馬上遭到嚴厲驅離。

　　從遠處望去，那一整片的圍牆，以及圍牆後面那一根唯一的大煙囪，都是鮮紅色的。

　　部門的出入口處設有鐵絲刺網、拒馬和檢驗關哨，嚴格檢查任何進出的人員和車輛。少數有資格進入的工人，被送到園區內的集中營，他們的言行舉止和自由，全部受到嚴密的控制和管理。他們穿著鮮紅色的工作服和帽子，並且必須配戴通行證以及定時變換的口令密碼表，才能進入工廠工作。

　　啟動運作部門外面豎立了鮮紅色的警告牌子。皇家禁衛軍的軍團長嚴重警告在工業園區工作的工人，說這是國王直接下的絕對命令：「沒有允許，絕對禁止進入，違抗命令者一律處吊死刑。」

　　曾經聽老一輩的同事說過，似乎在二十幾年前，有一個年輕工人因為太過好奇，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居然給他闖進去。後來年輕工人被禁衛軍通緝，受到嚴刑拷問之後，在刑場被當眾吊死。

　　年輕工人到底曾經在裡面看到什麼？沒有人知道。

　　總之，啟動運作部門極度神秘，至於讓「人」啟動運作的方法也是個謎。

　　然而，被送進去的「人」，就這樣活生生從出口走出來。「人」經過身邊，還會跟我揮手打招呼，說聲：「嗨，你好嗎？再見。」然後大步走出工業園區的大門。

　　那些一模一樣的「人」，在我的面前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說著一模一樣的話，感覺是壞掉的唱機跳片，或是看電視重播。

　　「人」於是製造完成。

　　走到對街，許多一模一樣的「人」，從口袋裡掏出車票，搭上開往城市的車，走了。

食夢貘補捉記（1）（2）（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