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的探秘地圖

　　紐約，朝陽的玻璃窗，摸起來暖暖的。

　　桌上放著一盤培根肉和荷包煎蛋、煙燻火腿、一杯咖啡，來紐約已經三天了，對這種美式早餐的確有一份特別的鍾愛，大概在燒燙鐵板上躺過的食物，讓我覺得自己還躺在床上溫暖的被窩裡窩著呢。

　　早晨的天氣真不錯，看著窗外初昇的太陽，我打了一個大呵欠，伸了一個大懶腰。

　　「Hurry! Let's eat our breakfast immediately! We will be late for class!」室友佳奈大聲對我催促。

　　匆匆吃完早餐，快步走出宿舍和其他同學會合，準備開始我們的第三天行程。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大學生，將要在紐約這所州立大學，共度兩個星期的語言進修課程。對我這個來自台灣的女生來說，這可是第一次自己一人出國遊學呢。

　　晚上聽完演奏會，好不容易我和佳奈終於疲累地回到學校宿舍。曼哈頓一家ＰＵＢ有場特別的爵士搖滾演奏會，剛好我和佳奈這位日本來的室友都蠻喜歡爵士樂的，只是紐約地鐵真的不是普通的擁擠和複雜。

　　「We took the wrong train! It's terrible. We almost got lost!」回到宿舍，佳奈心有餘悸地說。

　　「The subway in NY is really so mazy and crowded. We went so far as to go to Harlem! I can't bear that if we are still staying there now...」我仍驚恐想像，在那個治安問題嚴重、充滿神秘危險的黑人地區。

　　洗過澡，已經夜深，佳奈早早躺在床上睡著了，我拿出notebook，連上無線網路，打開Outlook Express，看著翰寄過來的E-mail，台北已經下了一個禮拜的雨。我看完翰的信，在鍵盤上敲打著今天搭錯地下鐵的恐怖遭遇。想到那些裝扮怪異、邋遢奇怪的嘻皮黑人，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我把滑鼠移到Send鈕，按下送出。 

　　今晨的紐約開始下雨了，稀疏雨點打在玻璃窗上。下課後我和佳奈到附近一家Yankee Club，買了一張下星期四的紐約洋基隊、主場對洛杉磯天使隊的門票。在棒球運動風行的美國，尤其紐約，就擁有兩支職棒球隊。我想去感受熱情的氣氛，順便買些球場的紀念品回去。

　　深夜，窗外仍下著小雨。讀完翰的信，我坐在電腦桌前把今天遇到的事情，以及去看棒球賽的計畫寫信告訴他。

　　撐著傘走在紐約街頭，紐約真的是一個超級大都市。在這個大蘋果裡，高度的開發文明和商業化，生活步調迅速，摩天大廈林立，街道繁忙擁擠，交通動量龐大。忙碌人群穿梭其間，不斷擦身而過，沒有時間能停下腳步休息，沒有時間回頭清理自己的足跡，沒有時間抬頭看看紐約的天空。站在紐約時代廣場，雨停了，我仰望天空，紐約的天空陰陰的。

　　人們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忙碌奔波，對未來充滿了寄望與期待，但是在埋頭努力的過程中，自己會不會忽略了什麼？在急促繁忙的現代社會裡，不斷擦身而過……

　　深夜，打開notebook，我沒有收到新的郵件。窗外一片寂靜，我寫著信，寫著今天的感覺，按下送出。 

　　傍晚下課後，我和佳奈說了bye bye，自己走到地下鐵搭車。晚上佳奈的父母從日本飛到紐約來看她，所以不能陪我一起去。臨走前佳奈不斷叮嚀我去看球賽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家。上次的迷路經驗，仍讓她感到擔心。

　　「Don't worry! I'll take care of myself. At least I won't pay less attention to posters with Harlem on them!」我笑著抬起下巴，大聲告訴佳奈，好歹我也是自己一個人搭飛機來紐約呢。

　　單獨一人，坐在地鐵列車裡，雖然車廂中滿是乘客，漆黑窗外倒映著車內的人影，卻顯得模糊不清。看著窗外黑暗那端的自己，當然還是會害怕的呀……

　　自己一人遠度重洋來到紐約，對這片新世界懷著極度的憧憬與夢想。來到這裡已經一個禮拜，的確，這裡的一切事物都是那麼新奇、那麼有趣，但卻也那麼陌生、那麼不熟悉。紐約港的自由女神，的確和雜誌電視上的印象差不多，但是當站在她腳下親眼看著她的時候，卻還是跟自己原來想像的感覺不太一樣。

　　在這個陌生國度、陌生城市裡，一個來自台灣的女孩，獨自一人搭乘紐約的地下鐵。在擠滿陌生人的這班車廂裡，我看著滿車人群，那位禿頭穿著西裝、手提公事包的大叔，是不是下了班正要趕回家裡與家人團聚呢？另一頭穿著時髦火辣的金髮女郎，是否今晚將會有個浪漫的情人之夜等著她？還是那個戴洋基棒球帽的黑髮男生，也是跟自己一樣要去洋基球場看比賽？這班車上的每個人，是不是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歸宿呢？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歸宿呢？剛剛那個戴洋基棒球帽的男生，想起在台北的翰，也是有事沒事整天戴著相同款式的洋基隊棒球帽子。我抬起頭往望過去，那個男生已經不見了，消失沒入了擁擠的人群裡。列車到站，人群魚貫走出車廂，車門另一邊也有一群人湧進車廂裡，他們應該也是有各自要去的地方吧。

　　好不容易擠出地鐵人群，我走出車站，將暗下來的天色籠罩下來，宏偉的洋基球場就出現在眼前。我快步走在人行道上，差不多球賽要開始了。今晚看球的人還不少，有的是一群帶著手套的小男孩，也有的是攜家帶眷一起來，就像郊遊一樣。當然也有很多跟我一樣是獨自來看球賽的，不過一個自己來看球的台灣女生又另當別論了。棒球場附近有很多熱狗漢堡攤販，也有賣氣球的攤子，很多小孩子等著排隊拿氣球，附近的雜耍攤子卻門可羅雀，化著滑稽裝扮的小丑，在人來人往的道路上，孤獨一人把玩拿手的技藝。

　　走進球場，內野觀眾席似乎坐滿了，不過外野看起來人倒不多。球賽已經開打，我找到位置坐下來，全場觀眾很熱情地為洋基隊加油，很熱鬧，我的情緒也跟著高漲起來。我想，翰若是在美國，在這裡，一定也會興奮的不得了呢。在這麼熱情的地方，害怕思緒逐漸消退。

　　休息時間，球場中的啦啦隊正在表演，我打算去球場販賣部逛逛，看有什麼紀念品可以挑。起身轉頭，看到一個男生，他正起身走向樓梯，怎麼好熟悉的背影？他戴著跟翰同樣款式的洋基隊棒球帽子。是他？狼狽追了上去，腳底卻差點被絆倒，我趕緊穩住身子再望去，那個男生已經不見了，消失沒入了球場的人群裡。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裡，他現在應該在台北，不可能在紐約的。」我想到這裡，自己傻傻笑了。

　　看著球場人群，雖然人山人海很熱鬧，但對我來說那卻是陌生的，那麼多人在這裡卻一個認識的或認識自己的人都沒有。要是翰在的話，還有他能陪我。突然，一陣孤獨感湧上心頭。

　　走出球場，球賽還沒結束，球場外冷冷清清的。拉起外套衣領，我快步走入地鐵站，買了票，搭乘回宿舍的列車。這班車廂中也同樣冷清，只有稀疏幾個人，這樣的感覺……我挪了挪身子縮在座位上，緊抱手提包在胸前，看著對面車窗外黑暗裡我的身影，很漫長不安在晃動。

　　只有自己一人的時候，這樣的感覺特別深沉，但卻又如此明顯。有時候在深夜看著寫滿滿的日記簿，雖然都是細細的生活點滴，但總覺得自己的日記好像缺少了些什麼？缺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愛情嗎？還是那份渴望最終將不再是一個人的期待？期待著那屬於自己的歸宿……很矛盾，有時想逃避，想逃避這個讓自己孤寂，讓自己拭淚的感覺，但卻又渴望能在茫茫人海，不斷擦身而過的人群裡，等待著。只是，等待的那個人，不知會在多遠的未來，不知道會在多遠的地方，才能夠遇見你。

　　我想起在台北的翰，戴洋基棒球帽的他的影子，此時浮現在腦海裡，只是怎麼變模糊了：「喂，怎麼現在會想到他呢？不過也好幾天沒收到他的E-mail了。」

　　車子突然震動，原來已經到站了。我走出地鐵車站，拉開手提袋的拉鍊，正想看手錶時間時，卻忽然瞥見車站另一頭的出口處，一個戴洋基棒球帽的熟悉背影。我驚呼一聲，錶卻鬆手掉落地上，我趕緊彎身把錶撿起來，再抬起頭，他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黑暗的轉角處。

　　站在熙熙攘攘的紐約街頭，此刻好像只剩下我自己，還有那個消失在黑暗轉角處的熟悉背影而已。 

　　深夜，玻璃窗外的夜色，顯得特別感傷。

　　明天就要回台灣了，今晚的惜別會特別快樂，也有說不出來的感傷。佳奈抱著我哭了好久，跟我說一定要再連絡。

　　「當然，我們好姊妹倆會是永遠的好朋友。」我的眼淚也不爭氣流了下來。

　　收拾好行李，上床睡覺之前，我打開notebook，收到翰寄來的信。信裡寫說他自己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跑到紐約去呢，用膝蓋想也知道啊，真是個笨蛋。我看著他的信，自己笑了起來。不知道在大洋的那一彼端，翰是不是也在笑著呢？

　　下了飛機，走出桃園機場海關，踏上熟悉的台灣土地，我聞到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空氣，看到熟悉的天空、熟悉的陽光，還有熟悉的人們，家人和朋友站在機場門口迎接我的歸來。

　　「欣，歡迎歸來！」當然，其中也有翰，他仍戴著那頂洋基隊棒球帽。

　　「這是給你的紀念品。」我提起一個袋子交給翰。

　　「好高興，是什麼啊？」

　　翰打開袋子，拿出一頂紐約洋基隊的棒球帽。

　　「這我不是已經有了嗎？還相同款式的。」他指著自己頭上戴著的洋基隊棒球帽。

　　「我知道。」我說：「因為這是你在紐約遺留下來的，所以我帶回來給你。」

　　翰抬起頭看著我，什麼也沒說。 

　　「喂，你到底有沒有去紐約啊？」

　　「喔，我一直都是陪在妳身邊啊，只是妳不知道而已。」

　　不斷擦身而過，只是妳沒有發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