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文:葉醫師

 

  他看著手上那支假的紅羽毛,還有電腦上變造過的照片,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相信真的有這隻鳥存在。

 

  過了一會兒,電話還真的響了。他接起來:「喂,你好?」

 

  「請問是李…微言先生嗎?」

 

  「是的。妳是葉醫師吧,」微言很有把握的猜。對方發出了一個“嗯”的聲音,他就接著說下去:「抱歉,很冒昧的要我哥哥打電話請妳打給我,我就是李微言。那個微言不是危言聳聽的危言,而是微言大義的微言。當然,妳要說是人微言輕的微言也可以。」

 

  電話那頭傳來輕輕的笑聲:「你們兄弟兩人自我介紹的風格……還真的是很像一家人,一樣的特別。」

 

  微言告訴她,候鳥保護協會有時候會收到賞鳥人士拍到的照片,希望知道那是什麼鳥,現在大部分的人都是寄E-mail來問,所以半個多月前收到這個信封的時候,大家還頗為驚訝。SD卡裡面只有一個檔案,就是一隻看起來是紅色的鳥停在拍攝者腳尖前方的照片,協會裡沒有人見過這種鳥,查了圖鑑之後並沒有找到相似的鳥,以前也沒有人拍到過這種鳥的照片。

 

  「這樣子是表示,我學弟發現了一種新的鳥嗎?」葉醫師問。

 

  微言請她敘述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經過,聽起來是她學弟平常就喜歡拍鳥,這次意外的拍到了一隻沒人見過的鳥,可是不久之後就因為心肌炎過世了,而造成心肌炎的原因一直無法確定,雖然治療團隊懷疑是病毒感染,可是沒有培養證據支持。對於疑似感染症的病人,教科書都建議要去過濾他的旅遊史和動物接觸史,她這麼做了之後發現了鳥類是個可疑的感染來源,尤其是這隻紅色的鳥,因為從照片看來他們肯定是近距離接觸過。

 

  「這樣啊?」微言心裡想,發生了種事情,看來這位葉醫師也許不會輕易相信世界上沒有這隻鳥存在,但是該告訴她的還是要說:「那我可能要很遺憾的告訴你,妳學弟並沒有發現什麼新的鳥。」

 

  「那不是新的鳥嗎?可是你剛剛不是說,你們查不出來,也沒有人拍到過這隻鳥嗎?」

 

  「妳誤會我的話了,「微言斟酌著用詞:「我說他沒有發現什麼新的鳥,意思是,他沒有發現鳥,沒有這隻鳥,那張照片裡面應該是沒有鳥的。」

 

  「什麼意思?」

 

  「那張照片是假的。」微言用他最有說服力的語氣告訴葉醫師:「鳥是合成上去的,原來的照片裡面應該是沒有鳥的。」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陣沉默。

 

  「我們收到那個信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真的是什麼新發現的鳥類,新聞應該也要報出來了吧?」微言繼續向她解釋:「可是我們在收到信的時候,立刻就懷疑這可能只是惡作劇。」

 

  「為什麼?」

 

  「因為信封上沒有寄件者。如果是妳發現了沒見過的鳥,妳難道不希望我們查證之後跟妳聯絡嗎?萬一真的是新品種,妳難道會不希望大家知道妳是第一個拍到牠的人嗎?」

 

  「也許我學弟覺得沒關係……」她的語氣聽起來,好像開始有點不太肯定了。

 

  「而且我們一面查資料庫比對圖鑑,一面也仔細的看了照片。照片上有個不合理的地方。」微言趁她可能有點動搖,想要趁勝說服她相信:「那個鳥的影子不對。妳手邊有照片嗎?妳看一下,那隻鳥在人的影子裡,不應該再有影子的,除非妳學弟是透明人。」

 

  「我現在手邊沒有照片。」

 

  「那給我妳的E-mail,我寄給妳。」

 

  「好,不過我現在人在外面,還要一陣子才會到家。」

 

  「妳的手機不能收電子郵件嗎?」微言心想,她不會還在用傳統手機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因為我家和工作的地方都有wifi,所以我並沒有辦行動上網,現在在馬路上是收不到E-mail的。」葉醫師說。

 

  所以這個葉醫師也是個有在使用智慧型手機的現代人。「好吧,那等妳回家收到照片了,再打給我?」

 

  「好的。」

 


 

  微言掛斷電話,長長的喘了一口大氣。雖然他的工作就是要讓目標相信從他口中講出來的任何事情,但是不論整個故事編造得多麼合理,那種心虛的感覺總是如影隨形。微言隸屬的這個善後任務小隊是半個多月之前成立的,那時候傳染病控制中心通報,他們轄下的一個實驗室有一批實驗鳥在銷毀途中脫逃,這些鳥身上帶有經過改造減毒之後的流感病毒,本來以為這種病毒可以引誘提升鳥隻的免疫力,讓這些鳥禽有能力抵抗禽流感,就像打了疫苗一樣,好處是不用把雞鴨鵝抓來一隻一隻打疫苗,只要派一隻帶有這種“疫苗病毒”的鳥混入其中,就可以把“疫苗”傳染給整個鳥禽群落。

 

  可惜這個實驗當然是沒有成功,不然實驗鳥也不會需要銷毀。後來實驗人員發現感染這種“疫苗病毒”的鳥首先會有羽毛顏色的改變,而且並沒有辦法有效的把病毒傳播出去,還常常會互相攻擊而受傷或死亡。

 

  善後小隊的工作,是要處理這批實驗鳥逃脫對於一般民眾造成的任何的影響,確定實驗鳥沒有造成任何的疫情,也沒有被一般民眾或是有心人士捕捉和飼養,還有消除一些可能的社會恐慌。幸好防檢局到目前並沒有通報新病毒的檢出,那些宣稱曾經見過實驗鳥的人都無法清楚描述時間地點還有“怪鳥”的特徵,也沒有人拍到照片,某家電視台曾經有個記者想要深入追蹤,後來也因為善後小隊的介入而不了了之。雲嘉野外監測站已經快要兩週沒有再見到過逃脫的實驗鳥,而且這些實驗鳥也本來就很難在野外存活。所以如果沒有發現有人居然拍到了實驗鳥的照片,而且很巧合的在幾天後因為某種急性病因過世,微言以為他很快就可以把資料打包移交給負責追蹤後續情況的部門,然後看是有新的任務需要他們去擦屁股,還是可以好好過個年。

 

  就在負責網路資訊的同事發現了實驗鳥照片之後,馬上就關閉了該相簿。小隊長派微言潛入醫院和醫護宿舍設法拿到記憶卡,並且刪除了這位拍攝者電腦或手機裡任何可能的備份,還意外的帶回了一根深紅色的羽毛。這根羽毛也不是完全一體的紅,不然看起來就太像人造或是染過色的羽毛了,羽毛其實是棕黑色夾雜,末端漸漸偏紅,所以微言心想,照片裡的鳥如果展開翅膀抖澎羽毛,大概就不會看起來紅得這麼詭異了。

 

  他們也設法假藉健保局抽審的名義,從醫院拿到了完整的電子和紙本病歷,在大家仔細看過之後,覺得除了那個病毒培養報告比較可疑以外,大致上都沒什麼問題。當然馬上有同事駭入醫院主機把報告改掉了,可是改掉的隔天一大早,微言就接到欲言打來的電話。

 

  「微言啊,有辦法幫我查一件事嗎。」

 

  「查什麼?」微言心想,該不會是老哥發現有人改了他的報告吧。

 

  「昨天有人來問一個病例,我跟她解釋完之後想要回去確認一下我當時發的報告是不是真的看起來不合邏輯,可是發現報告被改了。通常已經發出去的報告有更改,醫院的電腦系統都會自動發訊息提醒單位主管,可是我並沒有收到任何訊息。我其實是不相信有組員敢去改我發的報告啦,所以我猜應該是比我高層的人改的。你們那麼厲害有沒有辦法查得到是誰啊?」

 

  還真的是因為改報告咧,微言心想,也太衰了,平常應該是沒人會發現的,現在居然這麼快被抓到。「拜託,老哥,你們醫院一定有防火牆,進不去的啦。」

 

  「我知道,是不方便查對吧,沒差啦,只是很想知道是誰改的,居然我們的資訊室都沒有記錄檔留下來,很怪。這個人的層級一定很高,可是這種人來管我的報告做什麼?除非這個病例真的像昨天那個醫生說的,有點不尋常。」

 

  微言神經馬上繃緊:「是哪個病例啊?不尋常嗎?哪個醫生說的啊?」

 

  欲言說了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包括那個麻醉科醫師的疑問,他怎麼解釋那個報告,還有後來一些推論和討論等等。微言是一邊聽一邊冒冷汗,一邊在心裡抱怨老哥未免也太會想像又太愛講話,一邊想著這要怎麼善後。他說他現在有點忙,約欲言下班之後一起吃個飯,說見面再聊,就先掛斷電話。

 

  經過大家的討論之後,小隊長編了一套說詞,微言也修改了紅鳥的照片,並且放回原來的相簿取代原本那張,還有人立刻就弄來一根一看就很假的紅羽毛。傍晚吃飯的時候,微言用了一個足夠引人上鉤的餌,拜託欲言請那位葉醫師打電話給他;當然欲言也不是很好應付,不過畢竟是兄弟,而且拜託老哥幫忙並不是第一次,上次就請他出手調包過檢驗試劑。微言答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會好好的解釋一下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微言往椅背一靠,不知道葉醫師最後到底會堅持自己的懷疑,還是相信他的說法。現在也只能先等她看完照片之後,再看著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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