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文:葉醫師

 

  我很想趕快回到家,因為我的電子信箱裡有一封我很想看的信。

 

  不過遠遠還沒走到我家樓下,我就看到了巷口路燈下面,站著一個有著模特兒般高挑纖瘦身材的人,明明今天就很冷,我之所以看得出她很瘦是因為她真的穿得很少。

 

  「周心仁?妳在這裡做什麼?」我雖然知道她在這裡一定是有事找我,不過因為太希望她只是剛好路過,所以就明知故問了。

 

  「哎唷,我好久沒看到妳了嘛。」心仁眨眨眼睛,假睫毛一搧一搧的:「我來問妳過年在不在台北啦。」

 

  天啊,她都要40歲了還要用這種裝可愛的語氣說話:「在是在,不過除夕值班。」我沒好氣的說:「這種事情不是打個電話問就好了嗎?」

 

  「我的手機沒交錢被停話了嘛。」她臉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那我來陪妳吃年夜飯好不好?」

 

  「妳腦袋有洞啊?我都說我值班了。」她哪是要陪我,根本就是不想要除夕夜吃泡麵,可是又沒錢吃別的東西:「值班的意思就是我也沒有要吃年夜飯。」

 

  「喔,好吧。那妳有沒有多的大衣可以借我啊,這幾天好冷喔。」

 

  「我剛剛還在想,妳這種天氣穿這樣是有什麼問題。」我脫下身上的外套直接給她,反正這件也是心仁的姑姑上次硬要塞給我的。

 

  「哪有什麼問題,這樣穿最近很流行啊,妳沒看韓劇喔,千頌伊都這樣穿。」她開心的穿上外套,看起來好像有點短,不過這我也無能為力。「bye bye啦,親愛的小葉子。」說完再見她就走了,看來年夜飯可能是幌子,她今天的目的是外套。

 

  我嘆了一口氣,而且最好我還有時間看韓劇啦,我朝她的背影揮個手,轉身想要回家,不過手機響了。還好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我大概就不會站在路燈下面接電話了,蚊子超多的。

 

  「喂,阿中,什麼事?」來電顯示是孟中,也是個麻醉科醫師。

 

  「小葉,妳這個月後半是不是要支援雲林?我跟妳換好不好?妳幫我上金山的班。」

 

  因為阿蘭突然過世,雲林現在人手不足,我們有幾個人要輪流去幫忙。孟中本來固定在金山分院上班,可是他說,他老家在彰化,然後他爸爸最近要開始做化療,他想要去上雲林的班,好就近照顧。

 

  「當然沒問題啊,不過衛生局那裏的支援報備你要記得去弄。」去金山對我來說比雲林近多了,而且還可以順便成全阿中的孝心,何樂不為。

 

  「謝了。」孟中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先跟妳說一下,妳記得妳今天下午麻了一個糖尿病腳爛掉來清傷口的阿伯嗎?那是從我們金山急診送來的,因為他昨天送到的時候,發燒嗜睡頭痛又一直吐,急診看完說他可能腦壓高,我就去幫忙抽了CSF(腦脊髓液),所以就記得這個人。我知道他被送回總院,也知道外科覺得把腳上傷口清乾淨才有機會退燒,不過阿伯那個頭痛嗜睡很難用腳爛掉去解釋,所以剛剛我想去病房再看一下他,可是病房說他開完刀回來好像越來越喘了,有點難叫醒,還seizure(癲癇發作)了兩次,雖然不一定跟我們麻醉有關,不過妳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這種腳的手術我一般都做半身麻醉,不過這個阿伯一直跟我說他前幾次半身麻醉都沒成功,最後都改成全身麻醉,我這次就直接幫他做全身麻醉了。全身麻醉完的病人說會喘又嗜睡,好像應該要去釐清一下是什麼問題,所以我只好匆匆回家趕快拿了一件外套,又踏上了往醫院去的路。

 


 

  因為給了一劑naloxone之後沒什麼改善,我看病人的樣子也覺得不像是麻醉沒退,但是還不能百分之百說跟我沒關係;再加上病房負責照顧這位阿伯的,是個看來沒有很可靠的PGY(一般醫學訓練醫師),我決定多留下來一會兒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不過我才翻開他的舊病歷,護理師就跑出來大喊:「病人叫不醒了,有沒有人趕快來一下!」

 

  是從阿伯那間跑出來的,我趕快衝進去看,看起來不太妙,我趕快跟剛剛那個護理師說:「我是麻醉科醫師,妳趕快叫人進來幫忙,Call主治醫師和病房CR,然後推急救車和三合一monitor來!」

 

  病人看起來癲癇正在發作,皮膚摸起來很燙,而且呼吸很不順,嘴唇和手指都發紫。「O2 mask!幫我備插管的東西!」在我大喊完這兩句之後,外科的總醫師也衝進來。

 

  「怎樣?」他看了一眼病人,就知道要怎樣了。要急救。

 

  「dormicum一支push,ambu給我!」「抽ABG和全套血,onIV!」

 

  「EKG快點貼!O2全開!」「血壓188/136,體溫39.9!」

 

  「出去多叫一點人來!」「Endo on好了,固定21公分。」

 

  「SpO2回到99了,再量一次vital signs!」「叫RT,準備下ICU!」

 

  總醫師把手套一脫,跟我說:「學姊拜託妳hold一下這邊,我去跟家屬解釋。不過……為什麼會這樣啊?」

 

  我聳聳肩:「不知道。就說我們會盡力查啦,既然不確定是什麼,還是不要亂說比較好,多說多錯。」

 


 

  家屬是個外配,好像有點嚇呆了。

 

  我們把阿伯送到樓下的ICU,外科總醫師和我和高sir坐在護理站看著阿伯剛剛抽血的報告。連昨天阿中在金山抽的CSF報告在內,已經有結果的部分只有nutrophil(中性球)增高比較有意義,其他像全血球計數,肝功能,腎功能,電解質,CSF裡的白血球和蛋白質量,頂多就是超過正常上限一點點點點點而已。

 

  「怎麼樣,有什麼想法?」高sir看著我和總醫師學弟,問。

 

  因為總醫師是學弟,按照倫理是學弟先回答:「看起來就是個感染啊,高燒又left shift,應該是腳上那個爛傷口來的吧,不過white count(白血球數目)沒高很奇怪,也不知道為什麼會seizure又喘。X光片看起來lung還好啊。」

 

  然後換我:「阿中有跟我講昨天金山急診的狀況,人好端端的應該不會隨便就發燒、頭痛、嗜睡、一直吐又腦壓高吧?加上今天這樣,大概要切個CT(電腦斷層)看看了?」

 

  旁邊傳來ICU住院醫師說她已經排了,等一下就可以推下去做CT的回應聲。高sir麾下的住院醫師真是都很有sense也很有效率啊。

 

  我想了幾個鑑別診斷,覺得最有可能的還是無菌性腦膜炎。趁著在等CT的時間,我再幫阿伯做了一次脊髓穿刺,腦壓還是高的,高sir要我留了更多的CSF,把生化室、微生物室和血清免疫室裡,跟這些症狀相關、可以做的檢查都送了一套去。

 

  CT切完回來的影像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問題,就是看起來腦組織腫腫的。「所以也有可能是腦炎,不是、或是說“不只是”腦膜炎。」高sir把影像視窗關掉後,對我說:「很晚了,小葉,剩下的檢驗都要等明天有人上班,做完才有新報告出來,妳先回去吧,我也想睡一下了。」

 

  我好好洗了個手,離開ICU,看一看手機上的時鐘,什麼很晚了,根本就是很“早”了:現在是早上快要兩點。就算回家也頂多睡兩三個小時就要再來上班,那乾脆去值班室睡好了,可以多睡一個半小時。我不是沒有順便瞄到手機上有六通未接來電,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去看,因為就算知道是誰打來的,我也不會半夜兩點打回去,那不如就等睡醒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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