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文:葉醫師

 

  隔天早上,我接到家慧的電話。

 

  她說,她到了病毒培養室,想要查閱培養箱的內部原始記錄檔的時候,被病毒培養組的組長發現了。

 

  「那……妳這樣有被他罵嗎?」我很擔心家慧因為要幫我的緣故受到什麼責備或是懲罰。

 

  「不用擔心啦,那個又不是什麼秘密資料,我本來就可以查,只是要在申請本上面簽名而已。不過他就問我為什麼要查這個,我只好老實跟他講了妳的問題。沒關係吧?」

 

  「沒關係啊,那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叫我不用查了,記錄檔沒辦法回答妳的問題。」家慧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可是他說他可以回答妳的問題,看妳要不要今天抽空過來一下?」

 

  當然好。「那我要怎麼找他?」

 

  「他在檢驗大樓的五樓,妳出電梯後就在門口按對講機,說妳要找培養室的李組長就可以了。」

 


 

  我下午找了個比較不忙的時間去了檢驗大樓。按完對講機之後沒多久,門就開了,有個穿實驗衣的人走出來,問我是不是麻醉科的葉醫師。

 

  然後他帶著我穿過了三道需要刷卡管制的門,到了最裡面的一間小辦公室請我坐下。他自我介紹他就是病毒培養組的組長,我看了一下桌上的名牌,上面寫著“李欲言”。我心裡想,這名字有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我在看他的名牌,李組長笑了一笑:「我叫李欲言,是暢所欲言的欲言,不是伊索寓言的寓言。」

 

  看來他應該不是個太嚴肅的人。接著他馬上切入正題。

 

  他說病毒室收到檢體之後會先進行一些例如PCR或是IFAELISA(他在說的時候,我只能慶幸聽不懂這些縮寫並不影響前後文)之類分子生物學的方式看看可不可以快速檢驗出是什麼病毒,而我學弟的檢體被偵測出有一部份的流感病毒蛋白組成在,這也是後來的報告會報流感病毒的原因。但是在培養的部分,常用來培養流感病毒的培養基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是另一個培養基有細胞破壞的現象,不過,最後那盤也驗不出有什麼病毒被複製出來就是了。

 

  聽完之後,瞬間覺得我以前大三的病毒學考試一定都是猜對的,什麼這個培養基又那個培養基,搞的我一頭霧水。後來回去查書才知道,不同的病毒要用不同的活細胞才養得出來,所以檢驗科對於未知病毒的檢體都要用上好幾個培養基。

 

  我當下只好以最直接的方式問他:「那麼,依照組長您的經驗,出現這樣檢驗前後不一致的狀況,會有哪些可能呢?」

 

  李組長摸摸眉毛,想了有一點久,才回答我:「最有可能是檢體汙染或是運送過程保存得不好,才會造成流感的錯誤檢出或是培養的偽陰性,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操作的時候不夠仔細。還有……一個比較罕見的原因是因為病毒突變,因為我們從來沒見過這隻突變的病毒,所以當然驗不出來。」他停下來又想了一下,繼續說:「像這次,萬一是一隻帶有流感病毒外殼加上水痘病毒的DNA的新病毒,就會造成這樣的檢驗和培養結果。但是真的有這隻病毒在世界上出現的機率非常非常非常的低。」

 

  我對於他特別強調那個“非常非常非常的低”很有興趣,忍不住再問他:「那要發生這種非常非常非常不可能的突變,通常需要什麼環境?」

 

  李組長笑了笑:「通常啊,需要一個天才病毒學家和P4級病毒實驗室;如果發生在自然界的話,就要有一隻可以同時帶原這兩種病毒的保毒動物。」

 

  「什麼動物?」我承認我根本聽不懂。

 

  「就是啊,假設有一隻很特別的動物,妳可以說牠特別厲害吧,不過我喜歡說牠特別幸運。因為牠感染了A病毒之後沒有死也沒有好,A病毒就在牠體內到處流浪,然後牠又感染了B病毒,一樣沒死也沒好,B病毒也在牠身體裡流浪;終於有一天,A、B兩隻病毒就在茫茫血海中相遇了。牠們可能對彼此視而不見,擦身而過,也有可能一見鍾情,天雷勾動地火,產生了愛的結晶。這個結晶就是一隻新的突變病毒。」

 

  很特別的動物?我腦裡無法不想到這個:「有可能那個動物是一隻紅色的鳥嗎?」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什麼紅色的鳥?」

 

  我只好簡單的跟李組長講了阿蘭的過世,和我看到的那張照片,但是等我想點網頁相簿給他看的時候,瀏覽器卻一直出現這個網址不正確的訊息。不過李組長看起來好像沒有對那隻鳥很有興趣的樣子,那就算了吧。

 


 

  不過我倒是越來越想要再看一眼那隻鳥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太多的巧合短時間內碰在一起,那暗紅色的鳥現在陰魂不散的纏著我。

 

  既然相簿打不開,阿蘭那裡總該有檔案吧?我下班之前打電話到雲林,是值班學長接的。我問他阿蘭的電腦或手機或相機有沒有在辦公室。

 

  「哈哈,今天才有人來幫他收東西。應該是他的家人吧,我記得告別式那天他爸爸有跟我提過他這幾天會請人來把阿蘭的東西搬走。」

 

  這麼剛好?

 

  我晚上只好打電話到阿蘭家,是他爸爸接的。他說他今天的確有請中部的親戚幫忙把阿蘭的宿舍和醫院裡的私人物品打包寄回來,應該明天就到了。直接說我要找那隻鳥的照片他應該會覺得我怪怪的,所以我編了個理由,說我有一些研究用的檔案在他兒子那裏,可不可以明天讓我過去找一下阿蘭的電腦或是隨身碟之類的地方有沒有我要的檔案,他爸爸說沒問題。

 

  隔天我上班上得心不在焉,好險病人們都沒出事,一可以下班我就趕到了阿蘭家。

 

  沒有,沒有那隻鳥半根羽毛的蹤跡。

 

  筆電有設登入密碼我進不去,隨身碟和記憶卡裡沒有,手機裡沒有,相機裡沒有記憶卡所以當然沒有。我失望的從阿蘭家出來。

 


 

  這個時候我好想要找個人講話,把這幾天來困擾著我的這些事情說出來,不過這也不是隨便找誰說都可以,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我有兩個人選。

 

  第一個是我妹。不過她最近努力增產報國,剛剛懷了第三胎,每天害喜想吐,大概是沒辦法聽我講什麼,而且我也不確定,我的小外甥在肚子裡聽我講這些古怪的事情,是不是一種好的胎教。第二個是我的好友兼室友賴雨杉。可是她最近大概是交了男朋友,平常很難找到人。

 

  不知道如果現在坐在馬路邊大叫會不會有警察來抓我。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醫院的分機:「喂?」我接起來。

 

  「葉醫師嗎?我檢驗科李欲言。」

 

  「啊,李組長。有什麼事嗎?」

 

  「是有一件很巧的事情。妳昨天在我辦公室的時候,最後是不是有提到一個……什麼紅色的鳥?」

 

  「對!」突然有人在這個時候跟我提起暗紅色的鳥,這一定是老天爺覺得在路邊大叫不太好。

 

  「那我想,妳最好跟我弟聯絡一下,他在墾丁的南灣候鳥保護協會工作。」電話那頭繼續傳來李組長的聲音:「我們剛剛在聊天的時候他說,他們之前收到過一個信封。裡面的東西妳應該會有興趣。」

 

  「是什麼東西?」我問。

 

  「信封裡面是一張SD卡,還有一支暗紅色的鳥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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